請聽前教育部長黃榮村,為您分析「少子化」如何影響台灣的人才培育和競爭力!

本集探討在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範圍內,也就是國中小、高中職的教育,如何受到少子化衝擊?過去教改的時空背景為何?到了現在,可能有哪些轉機?對高職教育產生哪些影響?

談到12年國教之下學生的程度,我們又可以採取哪些行動,來確保學生的學力?

 

主持人彭宗平教授(以下簡稱彭):

歡迎收聽《台灣的明天,明天的台灣》,我是彭宗平。我們這一季要探討的主題是少子化,先從台灣人口變化的趨勢,以及政府對少子化的因應政策談起,再延伸到少子化對家庭與社會的變遷,以及對學校教育體系的影響。今天我們非常高興邀請到教育部黃榮村前部長,到我們這個節目來討論少子化對中小學、對大學的衝擊,以及各級學校如何因應少子化的來臨。黃部長歡迎您到我們節目中來。

來賓黃榮村前部長(以下簡稱黃):謝謝主持人還有聽眾朋友。

彭:黃部長是在2002年2月到2004年5月之間,擔任教育部長。2005年8月到2014年2月,擔任中國醫藥大學校長。目前擔任高教評鑑中心董事長。此外,黃部長也曾經擔任行政院的教育改革審議委員,參與民國83年到85年教改會的工作。他也受邀擔任民國101年到102年教育部人才培育白皮書的指導委員,並且兼任國民教育組的召集人。所以黃部長對我國各級學校的教育不僅有全盤而深入的了解,而且有豐富的行政經驗。

 

1. 回顧少子化對教育的衝擊

我們都知道少子化的來臨,已經對中小學的教育現場造成很大的影響,而大學也因為逐年招生不足,開始引發所謂轉型、整併或退場的問題。尤其明年大學的新生生源會大幅降低,因為在1997年出生人口有32.6萬人,在1998年出生人口降到27.1萬人,足足減少5.5萬個。1998年出生的嬰兒,在明年就要進入大學,所以少子化會對明年大學的招生跟未來的辦學帶來很大的衝擊,連帶造成社會的問題。

所以,討論少子化這個議題,我們勢必要討論它對各級學校的衝擊,以及各級學校如何因應。更重要的是我們要討論,如何維持教育品質跟提升學生的競爭力。黃部長,我們知道少子化的來臨,不只讓明年的大學招生遭受很大的衝擊,事實上在中小學的教育現場,已經產生了很大的影響。

黃:是。

彭:能不能請您回顧或檢討一下,目前中小學現場的教育,怎麼樣受到少子化的影響?

黃:因為我已經不在第一線現場工作,所以我看這個問題,基本上是從一個比較概念式的方式來接觸的。我們的少子女化大概開始於民國87年,我想過去幾週薛承泰教授也做了整體人口狀況的分析。民國87年開始總生育率下降,本來每一年差不多都維持在32萬名左右的新生兒,從那一年忽然就開始下降。目前已經影響到高三了,因為民國87年出生的嬰兒,現在年紀是17、18歲,剛好念到高三。

彭:對。

黃:所以真正講少子化的影響,雖然明年開始影響大學,但是前面幾乎快18年,影響的是中小學。幼稚園跟托兒所的部份,我們暫時不提它,就從小學談起。可以這樣講,因為生育率迅速下滑,越往下的累積效應越嚴重,因為像小學一年級,幾乎已經累積18年了。

這樣累積的結果是什麼呢?可以說,我們的小學本來有100%的容量,可以容納相當數量的學童,滿足他們的教育需求,但是現在學童差不多少掉了1/3。所以,例如空校舍的問題,大概最多就是發生在小學,這是第一個現象。

回顧民國83年,台灣有一個民間教改團體叫做410教改行動聯盟,去年大家都在慶祝或者是檢討,說台灣教育改革20年,到底辦得如何?就連行政院的教改會,都是因應民間的410教改行動聯盟,而設置推動教改的審議委員會。

所以真正講起來,教改是從民國83年開始。那時候民間提倡四大訴求,其中一個很重要的訴求就是小班小校,因為那時候有的學校,尤其是國小,班級規模非常大。我舉個例子,那時候的老松國小,號稱是全世界最大的小學,人數最多的時候超過2萬人。但是你現在看看這個老松國小,因為後來學校慢慢增設,還有少子女化,結果老松國小已經變成一所小學校了。

彭:好像剩下幾百個人而已。

黃:不到1000人,所以退縮的速度非常驚人,衍生一些問題:比如說很多學校就空下來了,空下來的校舍怎麼處理呢?還有更實際的,在學生變少了以後,老師的教育方式是不是跟著改變?我想這是我們必須討論的。

 

2. 從台灣的教育哲學看少子化

彭:是,所以發生在中小學的問題包括有:減班,在偏遠地區還有廢校的問題,衍生出學校整併的問題,凡此種種,都早就已經發生。也因為少子化造成減班的關係,很多中小學專任老師的編制因此降低了,但人力調度問題一時解決不了,課還是要有人教,就造成學校任用許多代課老師,不聘專任老師等等,這對我們的中小學教育,已經產生了一些負面的影響。您怎麼看這個問題?

黃:台灣的人才培育過程裡面,尤其對中小學主張的更清楚,因為大學基本上是國際性的,比較沒有辦法發揮特殊的教育哲學,大學是國際性的,必須要在國際的脈絡裡去經營。但是中小學,事實上它牽涉到一個國家如何做國民的人才培育,最正面的一個哲學是說要因材施教,這有點是孔老夫子的理論,其實到現在還是很受尊重的一個理論。所謂因材施教,有時候用不同的講法叫做多元揚才,就是我們要多元的發展,我們要把每一個人的才具帶上來,這是最正面的理念,我們希望對所有的學生都因材施教。

但是在台灣,又有非常特殊的「公平正義」的傳統,所以又形成了一個所謂負面的、消極的保障標準,就是要常態編班,在國民中學尤其如此。另外要保留聯考制度,大家覺得這樣做會符合公平、正義的需求。此外,也很重視城鄉差距的弭平。所以在公平正義的考量下,我們中小學的辦學方式都比較重視egalitarian,就是平等化的教育。

在這個狀況底下,因為少子化,機會來了。對常態編班來說,班級人數就可以變少了,比較好帶了,以前常態編班人數太多很難帶的,現在變小了可以比較好帶。那怎麼樣來因材施教,這個可能是我們當前比較重大的問題。

彭:黃部長您這樣提,是不是意味著:過去教改推動的小班小校,期待把資源真正落實在學生的教育上面;隨著少子化的來臨,這個訴求與希望好像自動地完成了!不知道是不是有這樣的情形?

黃:看起來是有這樣的狀況。所以,有時候社會上很多人責怪說,早知道少子女化會自動造成小班小校,以前就不要花那麼多錢去建更多的學校,來疏解就學的人潮。

彭:是。

黃:話是這樣講沒錯,事後之明這樣來看是可以講得通。但是,教改提到增加學校,都是在民國87年以前,非常需要教育資源的時候講的話,因為以前的台灣教育投資實在是太低了。現在教育預算佔GDP已經超過6%,當年,其實只有2%-3%左右。

以前的淨在學率,尤其進大學的,只有不到20%。我講的是差不多20幾年前的狀況,現在當然是超過70%。那在更早期我們念書的時候,恐怕大學生連8%都沒有,所以事實上它是一直在變。現在的問題是說,民國87年開始總生育率下降,我相信世界上、或台灣沒有一個人口學家,他敢說他事先有辦法預測台灣人口會下降,所以教改這件事情其實不是那麼容易的。事後來看,當然覺得好像不必花那麼多精神,人口減少,自然班級人數就會下降。不過對台灣來講,就民國87年以前的規劃者來說,好像也未必會是這麼一回事,這是我第一點看法。

 

3. 從常態編班理念出發,分析教育現場

第二點我剛剛曾經談到,就是說過去台灣因為又要常態編班、又要因材施教,會碰上一些困難。尤其是國中,這個狀況特別明顯。當時,高中比較沒有這個狀況,那是因為我們有聯考、聯招的制度。

彭:是,有點像是以能力分校。

黃:對,高中不是常態編校,是能力分校,所以沒有人會想在高中再去做能力編班。但是在國中,以前卻很難做,常態編班實在很難做。因為常態編班要把不同能力的學生混在一個班,老師要照顧不同程度的學生,同時又要多元揚才、因材施教,事實上是很不容易。以前班級大,學生人數多,那就更困難了。

彭:是。

黃:所以很多學校,尤其是中南部學校,都暗度陳倉要做能力編班;其實北部也不是沒有,只是比較不明顯而已。一面要常態編班,一面要多元舉才或因材施教,這兩個觀念本來就是有點矛盾的,你要在這個矛盾裡面取得均衡,並不是那麼簡單。假如這個班越大,就越困難。

現在呢,因為少子女化自然讓班級變小,師生比就變的比較好。一個老師平均只要面對較少的學生,就比較有時間去好好的照顧每一個人;每一個學生的面貌,在老師的心目中就變得比較清楚了。以前一班那麼多人,連面貌都不是很清楚,這樣不是很好。所以現在應該有一個機會,讓我們加以調整。

但是現在因為少子女化,也產生了一些問題。本來,假定教師員額不變,我們可以藉機調整教學方案,達到剛剛講的小班小校。但現在很多地方由於少子女化,教師的員額也變少。因為機會變少了,各大學的師資培育訓練就大幅萎縮。我當年還當過臺大師培中心的主任,是創辦中心的第一任主任,那時候,十幾個人來考才能夠上一個,現在就更困難了。

而且外面流浪教師累積越來越多,內部的代課老師也變多了,像這些不同的師資來源,有的已經慢慢脫離現場的需求,而且已經運作好一陣子了。要如何重整、訓練,弄出一些我們叫做protocal就是訓練的套案,我們應該再研議。尤其我們過去已經知道台灣有一個現象,小學辦的最好,因為沒有升學壓力。

彭:對。

黃:然後國中就辦得很辛苦,因為要考基測;高中職辦得也很辛苦,因為要大學聯考。所以我們辦得最好的,其實是小學多元發展,都沒有常態編班被扭曲的問題,只有因材施教和多元揚才的問題需要解決。但是到了國中,問題產生了,因為要升學,很明顯看到一些科目是有「雙峰分配」的,英語跟數學是最嚴重的,城鄉差距最嚴重,社會經濟地位造成的成績差距也很嚴重。在TIMSS(國際數學與科學教育成就趨勢調查)這項數學跟科學教育的跨國測驗,50幾國的比較裡面,我們數學跟科學的成績幾乎都是前三名,全世界前三名哦,但是我們的分散度偏高。

彭:標準差很大。

黃:對,標準差很大。就是說好的學生好的不得了,差的也是不得了。這個結果,就表示說我們在常態編班裡面,沒有辦法守住因材施教的原則,才會發生這些情況。結果就是,一個班裡面某些學生變成陪讀了,被放棄了,這樣很不好。那現在因為班級小了,也許因材施教的機會就變多,只是師資的員額與訓練一定要跟上才行。

 

4. 少子化與12年國教同時來臨,如何找到轉機?

彭:剛才您談到在少子化的趨勢下,您在國中小的教育現場所看到的一些現象,我們政府剛好在去年推動所謂的12年國民基本教育,少子化再加上國民基本教育,同時在我們的教育體制內發生,您怎麼看12年國教呢?事實上去年推動12年國教的時候,外界的聲音很多,包括配套不足,匆匆上路,很多的共識沒有形成等等,可是畢竟這個制度已經形成了。所以在少子化的情況下,怎麼樣推動12年國教,才會有比較好的成效呢?

黃:我想12年國教的優劣點,我們就不在這裡談了。只是說,12年國教跟9年國教的不同其實是非常清楚的。9年國教是沒有再分,意思是分成一般國中或是技職國中,沒有這種東西,都是一體的。所以9年國教的課綱,都是訓練基本能力,像國英數這些科目。

但是12年國教,因為我們的技職體系太大,高中跟高職要合流,以目前的狀況是不太可能的,所以它跟9年國教的性質很不一樣。因此,我們要非常注意,如何在施行12年國教的時候,好好的把高職的功能發揮出來,然後把高中的品質提升。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兩個機會,第一個是免學費。當然,免學費帶來的問題,就是這個錢沒辦法直接拿去用在教育上面。不過另一方面,免學費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,它對技職跟私校帶來很大的幫助,等於補助學生進入這些學校就讀。而且很重要的是,它讓很多技職跟私校,在少子女化的時候沒有提早退場。不像大學,因為沒有這種學費的補助,大學馬上面臨退場問題了。

彭:是。

黃:現在高中職就沒有這種問題。國中小為什麼也沒有這種問題呢?因為國中小基本上是政府辦的,在這方面經費比較沒有問題。所以在這種狀況下,既然已經免學費,我們應該對技職跟私校多做一點要求,來做課程上的改進。我舉個例子,像現在大家都很重視高職,而且高職也慢慢又取回一片天,我覺得這是很好的跡象。

對於高職的教育,我們一直在講學用怎麼樣結合,師法國外的經驗,大家都喜歡談德國的雙軌職訓,雙軌職訓就是學生有一半時間在民營的工廠,一半時間在公營的學校。如果我們也要推動,主要是在高職來進行,所以應該可以趁這個機會,在編訂課綱的時候,來想想看高中跟高職的Literacy(讀寫能力),在國英數這些科目的標準,是不是可以不一樣?還是說一定要一樣?另外,還有高職生的professional skills(職業技能),就是技職的專業要訓練到什麼程度?是否應該真正仿效德國的雙軌職訓?把這些問題釐清。

彭:所以在12年國教下,對高職教育是一個危機,但可能也是一個轉機。

黃:也是一個轉機。

彭:其實實施12年國教之後,很多人都擔心學生的競爭力會因此下降,因為免試升學的關係,少掉了競爭性,同時也降低了學生努力的誘因。

黃:12年國教雖然對很多人帶來困擾,不過現在我們從正面看的話,它也是一個轉機。比方剛剛講高職,我們可以坐下來談,好好把雙軌職訓建立起來,而且最好跟產業界密切結合,這是第一點。

 

5. 透過國際化測驗,掌握學生的學力

第二點,在高中的部份,經過這種不同的入學方式,很多人也會擔心,是不是學生的學力會下降?以前在推九年一貫課程的時候,也發生過這種情形,大家也在擔心,所以我們一定要去監視。我們以前國中是靠TIMSS,進行跨國的學力比較與測驗,包括50幾國的比較。因此,現在我們也已經參加高中的TIMSS,高二的時候就參加,現在連小學我們都參加了。所以這是十二年一貫的,小學、國中跟高中,我們都可以做學力的檢測。

我們真的要好好檢視這些資料,尤其是我們的數學跟科學教育,因為這部份是要連接到大學的。不能說12年國教只跟底下的9年連接,不跟上面的大學連接,這是不行的。但是大學它基本上是國際性的,要求大學自己降低水準,來配合國內的高中程度,這是不可能的。所以你一定要考量科學教育上,怎麼樣跟大學的水準得以連接。當然除此之外,還包括語文與其他,這些領域都可以透過檢測來掌握成效,甚至改善課綱與教法。

彭:就是透過國際的檢測,讓我們可以了解到,實施12年國教之後我們學生的程度,特別數學跟科學的程度,是不是因此而下降。

黃:而且最好不要說所學的東西,到時候連不上大學的需求,導致脫節。

彭:所以這是在實施12年國教制度下,我們要非常注意的。

黃:是。

彭:我們很高興今天能夠邀請到教育部前部長黃榮村部長,討論在少子化的衝擊下,中小學的因應,以及12年國教在少子化的情況下如何來推動。特別談到高職和高中有不同的因應方式,以及如何透過學力的檢測確保學生的競爭力等等。下個禮拜我們還要請黃部長跟我們探討,在少子化下,大學教育如何來因應?如何提高我們高等教育的品質,提升學生的競爭力?《台灣的明天‧明天的台灣》我們下週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