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日早晨,在白衣大士前禮拜百來拜,密訴心事。任是大寒大暑,再不間斷。拜完,只在自己靜室中清坐。自怕貌美,惹出事來,再不輕易露形,外人也難得見他面的。如是一年有餘。忽一日,有兩個人到院隨喜,乃是院主認識的近地施主,留他吃了些齋。這兩個人是偶然閒步來的,身邊不曾帶得甚麼東西來回答。明日將一幅紙畫的芙蓉來,施在院中張掛,以答謝昨日之齋。院主受了,便把來裱在一格素屏上面。王氏見了,仔細認了一認,問院主道:「此幅畫是那裡來的?」院主道:「方纔檀越布施的。」王氏道:「這檀越是何姓名?住居何處?」院主道:「就是同縣顧阿秀兄弟兩個。」

王氏道:「做甚麼生理的?」院主道:「他兩個原是個船戶,在江湖上賃載營生。近年忽然家事從容了,有人道他劫掠了客商,以致如此。未知真否如何。」王氏道:「常到這裡來的麼?」院主道:「偶然來來,也不常到。」王氏問得明白,記了顧阿秀的姓名,就提筆來寫一首詞在屏上。詞云:少日風流張敞筆,寫生不數今黃筌。芙蓉畫出最鮮妍。豈知嬌艷色,翻抱死生緣?粉繪淒涼餘幻質,只今流落有誰憐?素屏寂寞伴枯禪。今生緣已斷,願結再生緣!--右調《臨江仙》。

院中之尼,雖是識得經典上的字,文義不十分精通。看見此詞,只道是王氏賣弄才情,偶然題詠,不曉中間緣故。誰知這回來歷,卻是崔縣尉自己手筆畫的,也是船中劫去之物。王氏看見物在人亡,心內暗暗傷悲。又曉得強盜蹤跡,已有影響,只可惜是個女身,又已做了出家人,一時無處申理。忍在心中,再看機會。卻是冤仇當雪,姻緣未斷,自然生出事體來。姑蘇城裡有一個人,名喚郭慶春,家道殷富,最肯結識官員士夫。心中喜好的是文房清玩。一日遊到院中來,見了這幅芙蓉畫得好,又見上有題詠,字法俊逸可觀,心裡喜歡不勝。問院主要買,院主與王氏商量,王氏自忖道:「此是丈夫遺跡,本不忍捨;卻有我的題詞在上,中含冤仇意思在裡面,遇著有心人玩著詞句,究問根由,未必不查出蹤跡來。若只留在院中,有何益處?」就叫:「師父賣與他罷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