請聽前教育部長黃榮村,為您分析「少子化」如何衝擊台灣的大學教育。

隨著少子化造成學生來源減少,公立大學的整併、私立大學的退場與轉型是必然趨勢,但實務上有許多困難,如何突破?

談到台灣大學教育的前景,從國際趨勢來看,政府可以怎麼做?產業界又能扮演哪些角色?請聽黃部長如何提出策略與建議。
1. 少子化海嘯如何衝擊台灣大學教育

主持人彭宗平教授(以下簡稱彭):

歡迎收聽《台灣的明天‧明天的台灣》,我是彭宗平。我們這一季要探討的主題是少子化,上個禮拜我們很榮幸邀請到教育部黃榮村前部長,來這裡跟我們討論少子化對中小學的衝擊,以及中小學如何因應少子化的來臨。今天我們繼續邀請黃部長來探討少子化對高等教育的衝擊,以及如何因應。這一波少子化的海嘯,其實明年就要對大學的教育造成很大的衝擊,您怎麼看待這麼一個問題?

來賓黃榮村前部長(以下簡稱黃):

是,少子女化目前在台灣當然很嚴重,世界上也有很多地方非常嚴重,像目前的日本、南韓、新加坡、香港,中國大陸本來以前就實施一胎化政策,所以保持少子化的狀態,另外歐洲的出生率也很低。其實全世界真正沒有受到少子女化影響的,大概美國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例子,因為它是一個移民社會。

少子女化造成的結果,我們今天在這裡關心的,當然是它對各級學校的影響,明年最嚴重的就在大學。為什麼會變得那麼嚴重?因為我們大概六成的大學是私立的。在中小學裡面,我們高中職私立的比例也很大,差不多六成左右;但是國中小大部份都是公立的,所以這問題目前還沒有爆發出來。但是台灣少子女化造成真正重大的影響,恐怕還不是在教育,而是在社會,這是一個社會老化的問題。

2016年,是大學開始碰到少子女化衝擊,至於台灣整體社會人口的推演(projection),2021年會是一個關鍵。從一個數字已經可以看得出來,2021年是台灣社會65歲以上的人口,首度大於18足歲以下的人口,意思是說,18足歲以下的人,就是未來可以成為工作人口的人,在那一年已經開始少於被扶養的人,所以台灣的社會以後面對少子女化,問題非常的嚴重,我們今天只是先侷限於學校裡面來講。

說到大學,現在的預測是2016衝擊最大,因為民國87年(1998年)出生的人口明顯減少,這批人已經長大了,會在明年滿18足歲,要考大學。因此2016以後,往後十年考大學的生源,大概會減少1/3。我們為什麼這樣講呢?因為大學現在大概不可能再變「更大」了,它的淨在學率已經超過70%,粗在學率恐怕已經接近90%,我們這種比例大概在全世界是前三名。因此當學生來源減少,想讓大學再多收一點,也就是藉著提高在學率來解決問題,這種狀況下應該不太可能了。所以往後十年內,假定其他情況都不變,大概會有1/3的學校要轉型或者是退場,其中大部份是私立學校,當然不是說公立就不需要因應,公立恐怕就要整併。

以我粗估,私部門裡面的教育經費,我們以私立大學這部分來看,一年支出大概會減少0.4%的GDP(國內生產毛額)。我們現在的高等教育經費,大概占了GDP的2.1%,這個數字還算是蠻高的。政府預算占了差不多1%左右,民間的私立大學,大概占了1.1%。所以只要私立大學跑掉1/3,估計1.1%的1/3,就接近0.4%的GDP了。以目前我們的GDP來看的話,這筆錢大概有六百來億,等於是一年當中,高教市場就少掉了六百來億,所以這件事情是非常嚴重。這些學校我們該怎麼處理,現在很多人正在頭痛。

彭:對,現在大家一談到少子化,大部份討論的焦點都集中在高等教育。事實上我們在上個禮拜就提到,少子化對中小學已經造成了影響,只是我們已經慢慢的習慣了。但是少子化對大學的海嘯,明年才正式開始。大家常常提到,因為少子化生源減少,民國87年跟88年,台灣這兩年的出生人口足足少了五萬五千個。我們現在淨在學率大概70%,5.5萬×70%,大概就有三萬多將近四萬,也就是大學的生源會少掉這麼多,所以當然會造成大學招生不足的問題。

 

2. 私立大學退場需要新的制度配套

大家看到這個問題,就馬上聯想到所謂的退場、轉型、整併,我們都知道這是必然要走的方向,可是在實務上也不太容易做到。您擔任過教育部長,特別是您也擔任過私校的校長,回過頭來看這個問題,到底我們怎麼一起來面對、一起來解決?

黃:其實不是說我們的高中職就沒有這個問題,因為高中職裡面私部門也占了差不多六成左右。今天為什麼大家只看到大學?是因為政府並不會替大學出學雜費,它不會替大學免學雜費。最多只給學生什麼呢?學生貸款。高中職為什麼可以免學雜費?主要原因還是實施12年國教的關係,這點特別要交代一下。

現在大學由於私部門非常大,我們普通的講法就是:學校有公私之分,但是教育無公私之別。所以今天私校碰到這個困難,我們也有責任替它們想出一些路來走。現在的路,最困難在哪裡?是我們的私校法。因為我們的私校法規定,私立的學校,包括大學和高中職,都是捐資興學,不是投資辦學。假如你不做任何處置的話,它如果要退場要倒了,就變成要把財產捐給當地政府,或者轉型成為基金會,繼續做其他的事情。這樣的話,坦白講對學校也不公平啊,因為它們經營了幾十年,替台灣的教育也做出不少奉獻。所以私校法假如不解套的話,很多後續的退場機制沒辦法進行。

現在很多人在研究,如何仿效921震災或是88水災,設定一個特別的暫行條例,就是在這幾年之內,為了解決這個危機,可能在某些部份排除現有法令的限制。另外一個,就是仿照銀行資產的清理,叫做教育RTC(教育重建基金),以前有銀行和金融機構的RTC(金融重建基金),類似地,如果建立教育的RTC,就有一筆錢能夠協助大學轉型。至於重建、清理之後的利益要怎麼分配?可能真的要在暫行條例裡面好好去定義,免得社會不能接受。這裡面很重要的是產業界要怎麼樣進來協助?因為產業界比我們的大學大太多了,而且產業界也有需要,包括建立訓練機構等等,當它們有機會進來協助或者接手的時候,這問題也比較容易解決。

彭:您剛才講到RTC,能不能跟聽眾朋友解釋一下,什麼叫做RTC?

黃:教育RTC有點像以前的金融機構RTC(金融重建基金),比如銀行有壞帳要清理,我們要把這些銀行接收進來,免得造成社會動盪不安,所以政府就會去籌設一個例如三百億的基金、或五百億的基金,來處理這些壞帳。

 

3. 公立大學整併、私校轉型退場,應同步進行,調節經費

彭:您提到這樣的方案,可能解決少子化所造成的大學整併、轉型或者是退場問題。可是即使我們從一百五十所大學降到一百所,只是解決了招生不足的問題,對教育品質的提升並沒有幫助。特別是學用落差,或者是人力供需失衡的問題,並沒有因為退場了五十所大學,而有所提升,因為還是差不多每個人都上了大學。

第二個是大家談到的退場,常常是私立學校的退場。可是私立學校的退場並沒有因此造成高教經費的提升,也就是說經費並沒有因此而增加,這樣的一個退場對高教品質事實上還是沒有幫助的。您擔任過教育部部長,又擔任過私立大學的校長,您怎麼看這兩個問題?

黃:假如我們不把軍警校院併進來,也不把空中大學放進來,台灣現在大學的數目,包括學院在內是145所。教育部過去設定一個目標,就是未來十年以100所是最適規模,這是一個政策目標。我假設這個是合理的,當然合不合理每個人有不同的看法,不過我假設它合理的話,那私校至少會減少30間,公立學校恐怕也要減少10到15所。不能說要退場或轉型的,全部都是私校。我前面已經講過,政府對公私立學校應該要平等對待。為什麼呢?因為學校有公私之分,但是教育沒有公私之別。

彭:對。

黃:所以在這種狀況下,公立學校不適用退場者,用整併的也可以,它可以跟其它的公立大學整併,因為都是公家的,比較簡單。私立學校要整併反而有困難,因為牽涉到董事會的問題。如果這樣做的話,就會形成雙元競爭,而且經費做適當的調整以後,會多出一些錢,這筆錢可以用來補助學生。

彭:補助學生。

黃:不是對學校,是補助學生,用這種方式應該是有幫助的。

 

4. 從產業角度解決學用落差

彭:即使如此,剛才您提到100所學校,當然這個目標是否合理見仁見智,但減少大學的數量是必然的。可是即使減少到100所,結果還是幾乎每個人上大學。如果每個人上大學,我們的人力規劃,仍然沒有扣準社會的需求。

黃:就是有學用落差。

彭:包括學用落差跟人力供需失衡。

黃:是。

彭:如果每個人照樣還是上大學,意思是說,凡是高中畢業生都有機會上大學,我們的高教品質還是沒有提升,競爭力還是不足。您怎麼看待這件事?

黃:對這個我有三點看法。第一點,我們的學用落差當然有很多原因,其中的原因之一,是我們的就業市場縮小了,因為我們很多產業外移。

彭:是。

黃:所以很多要用比較多人力的產業,可能發展得不是很妥當。還有,對增加就業機會的政策方面,我們應該再加強。台灣只要國內的經濟活絡的話,很多大學畢業生自然就可以找到事情,學用落差的問題相對就比較小一點。坦白講,幾十年前我們的學用落差不嚴重嗎?應該是很嚴重啊。但是那時候台灣正在經濟起飛,所以人才只要稍微訓練,到現場再訓練一下,大概也就可以上路。因此,最主要還是要解決市場的問題。

第二個,現在能夠幫大學最多忙的其實就是產業。而且不是只有台灣的大學需要,國際上的大學,也都跟產業結合的非常密切。產學合作是非常重要的,要促使學用落差縮小,它絕對是一個重點。比如說,我們現在就看到有些技職院校、科技大學,包括一般大學也是一樣,只要工程底子好的,很多公司就會進來跟大學一起合辦實驗室。學生進入這些實驗室,有經驗了以後,公司就搶著要了。所以像這種方式應該讓它遍地開花,因為台灣的產業界遠大於台灣的大學。

這點我一直要強調,就是大學不要以為自己很大,其實跟台灣的產業界比起來,整體規模是不大的。只要讓產業界能夠進來,很多大學轉型的問題都能解決。問題是產業界為什麼要進來呢?假如大學不歡迎它們,學校裡面研究的東西跟產業無關,不跟產業連結;或者是制定國家教育政策的時候,經營大學的方針調整的時候,也不請產業界的人加入,他們沒有參與感,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,就算想幫忙也幫不上。所以這個bridging的工作,也就是架橋的工作,是非常重要的,這是第二點。

 

5. 國家投入高等教育是國際趨勢

最後一點,假如有空我們來談一下,就是國家投入高教是最重要的。我從歷史上看,你看以前維也納大學、柏林大學、漢堡大學,在1950年代以前,諾貝爾獎得主都是幾十位的,滿地都是。

彭:是。

黃: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它們就沒落了。英國以前很強的時候,牛津、劍橋,比美國大部份的大學都好太多了。現在也不錯,但是只能維持平盤,因為英國的國勢沒那麼強了。現在最厲害的是美國,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,美國的大學不是那麼厲害啊,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,美國國勢起來了,各行各業起來了。你看現在假如要講世界排名,世界前一百大,大概超過八十所都是美國的,你就可以看得到國勢跟國家的投入,有多大的影響。

再講中國大陸好了,以前中國大陸的北大、清華的水準,在幾十年前,甚至一二十年前,臺大還覺得好像跟它們比起來還不錯。但是現在不敢講了,因為現在北大跟清華,或是其他像復旦、南京大學等等,在國際上越來越厲害。這個有一部份是大國效應,而且跟國家是否積極投入,有非常大的關係。所以我最近聽到說,為了台灣的五年五百億,還在斤斤計較要不要繼續投入,我也覺得台灣高教政策的投入恐怕要好好研究一下。

彭:所以在這種情況下,您怎麼描繪未來高教的藍圖?比如像資源、教學品質、研究品質、國際化等等,及產學怎麼連結?怎麼樣提升學生跟學校的競爭力呢?

黃:大學的發展是非常國際性的,當國際開始把大學的競爭力當做重點的時候,我統計了,我們台灣大概慢了五年,五年五百億,或者教學卓越計劃,或者推動產學合作、推動國際化,我們大概慢了人家五年,但是我覺得這個慢還OK。現在比較重要的是,由於我們過去有十來年的操兵,我們對產學合作、國際化,那些非常重要的學術研究,還有教學的品質等等,其實都已經做了很大的努力。

問題在於,我們又面臨少子化的壓力,還有就業機會的短縮,就產生了學用落差等問題。國家一定要繼續大力投入,不分公私,而且希望能夠把產業帶進來,政府畢竟跟產業的連接更密切,整個帶進來。那我相信未來是可以期待的。

彭:談到高等教育資源的投入,政府已經投入相當大的高教經費,但是我們大學的表現好像還不如預期,您怎麼看這一件事情?

黃:我們全國高教的投入,差不多佔GDP的2.1%,政府預算本來差不多只占0.9%而已,後來因為加了這些高教促進措施,合起來大概1%GDP左右。事實上政府投入的經費,跟民間部門投入經費是相當的,並沒有更多,這是第一點。第二點,政府做了很多事情,包括像五年五百億,但是這個五年五百億有多少呢?差不多一年一百億嘛。

彭:是。

黃:是一百億台幣。一年一百億台幣到現在也做了快十年了。一年一百億,其實不到台灣高教投入經費的1/20,如果加上教學卓越計劃50億,合計150億,才差不多1/20。你用1/20滾動那麼多有效益的措施,應該值得。只要去檢討,其實有很多成效出來,那個我們就不講了,我要講的是,這個多不多?150億,包括五年五百億跟教卓計劃,給台灣這個規模不小的大學體系,這樣多不多?150億,依我看是不多的。這個錢,大概只能讓我們優秀的大學不會退步的那麼明顯。

你看看國際先進國家怎麼樣投入高教,就知道我們實在是投入太少。你要讓台灣的高教更好的話,要讓它更往前進,那就需要更充分的資源。不過這個資源也不一定都要錢,包括政策上鬆綁,解決少子女化面對的困難;還有讓產業界好好的引薦進來,跟大學努力的結合,讓產業界多介入高教政策的形成,我覺得這些都有幫助。

彭:黃部長今天語重心長提到,高教面臨國際化的競爭,要用國際的標準來衡量我們的大學教育。所以不僅政府要持續地對高等教育投資,非常重要的是產業界也要一起來幫助高教,透過政府、企業、學校三方一起來努力,我們的高教未來還是有很光明的前景。下個禮拜,就要為您邀請前台灣機器同業公會的理事長黃博治,從產業經驗跟角度,跟我們一起探討少子化與國家的競爭力。《台灣的明天‧明天的台灣》,我們下個禮拜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