電子產業，是台灣科技實力的象徵，我們如何贏得今日的地位？

本季談科技產業的第一位來賓，特別邀請旺宏電子總經理、IEEE Frederik Philips Award、總統科學獎得主盧志遠，連續兩集，暢談台灣的電子產業！

什麼是IC？DRAM？Flash memory？何謂代工？如何為台灣創下高產值？

為何盧總經理說，做晶圓就像烤餅乾？台灣電子業面臨國際競爭的情勢為何？精闢分析，不可錯過！

 

引言：

主持人彭宗平教授（以下簡稱彭）：

歡迎您收聽《台灣的明天‧明天的台灣》，我是彭宗平。我們這一季要討論的主題是科技產業，其實科技產業包括的範圍非常廣，但是我們特別選擇了幾個影響台灣未來十年、二十年比較重要的幾個產業，包括電子產業、資訊產業、通訊產業、生技產業以及工業自動化等，作為我們討論的議題。

我們第一位邀請的貴賓是旺宏電子的盧志遠總經理，請他跟大家說明台灣電子產業的發展過程、發展現況、以及未來的發展前景。大家都知道，台灣經過幾十年來的努力，電子產業的實力與影響力，在世界上已經名列前茅，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，而且也是台灣科技實力的象徵，是台灣的優勢產業，與其他產業也有相當深的依存關係。盧總經理，歡迎您到我們的節目來。

來賓盧志遠總經理（以下簡稱盧）：謝謝彭教授，各位聽眾好。

彭：盧總經理在產、學、研的經歷非常輝煌。他在1977年取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物理博士。1977年到83年，回到台灣任教於交通大學。1984年，他又到美國AT&T的貝爾實驗室主持研究計畫。1989年，他受邀回到工研院擔任電子所的副所長，主持經濟部的次微米計畫，開發台灣第一個八吋晶圓量產的DRAM技術。1994年，他共同創建了世界先進，擔任總經理。1999年，他也創立了欣銓科技，一直擔任董事長到現在。他也從2007年開始，擔任旺宏電子的總經理。

他不僅產業界的經驗豐富，而且持續從事學術研究。他是美國的電機電子學會，就是所謂IEEE，以及美國物理學會的fellow（會士）。在2012年，他獲得IEEE Frederik Philips Award，這項大獎被公認為科技研發工程師的奧斯卡金像獎，他是兩岸三地第一位獲得這項大獎的科學家。他也在兩年前獲得總統科學獎，是第一位來自產業界，獲得國家最高科學獎項的傑出人才。所以我們稱他盧總經理，事實上他也是盧董事長，也是盧教授。盧總經理在電子業有這樣輝煌的經歷跟產業的經驗，能夠邀請他跟大家說明台灣明天的電子產業，實在是我們的榮幸。盧總，我們剛才提到台灣的電子產業已經在世界名列前茅，這個成果，事實上是經過幾十年大家共同努力達成的。

盧：是。

 

1. 電子業與IC

彭：您能不能幫我們先回顧一下，整個台灣電子產業發展的歷程，以及發展的現況？

盧：是，台灣的電子產業，現在在世界上確實居於舉足輕重的地位。這個地位，正如彭教授您講的，是幾十年來大家努力所換得的。為什麼台灣今天在這方面有所成就呢？我想當初國人跟政府所選擇的目標，是非常正確的。因為我國是資源缺乏的國家，所有的就是人才。電子這一行，其實自然資源用得很少，要的就是智慧、努力、和勤奮。這幾點，是我們可以自己控制在手上而做到的。就是因為這樣，我們如果能夠做到，在世界上就有一個樞紐的地位。我們幾十年來，大家胼手胝足把它做成功，我想是相當可慰的一件事情。

彭：談到電子產業，當然是我們當初選擇了一個正確的方向，這裡頭包括了政府的決策單位，大家耳熟能詳的李國鼎先生、孫運璿先生，是他們選定了這個方向，也培養了一些人才，再加上很多的海外學人，包括像您這樣的人才陸續回國，把電子業撐起一片天。特別在新竹，大家常常講到新竹科學園區，直接的聯想，所謂的高科技就是電子產業，或者電子產業就是高科技。

可是在電子產業裡頭大家常聽到的名詞，比如說IC。我們這個電台叫IC之音，這個IC其實是代表”I care. I can. I change!”，但是某種程度來講，IC之音的命名，也代表它跟新竹的產業性質有所關聯。所以，您是不是可以跟聽眾先稍微做一點名詞的解說，例如到底什麼叫做半導體？什麼是電子業？IC又是代表什麼樣的意涵？

盧：是，剛剛講到台灣的電子業在世界有舉足輕重的地位。但是電子業是一個很大的行業，它事實上有電子材料、有電子元件、有電子系統、有電子相關的軟體的應用，所以它是非常大的一個領域。而在這些領域，我國到目前都有相當的成就。

那麼如果講到所謂IC，我們中文翻譯叫做積體電路，integrated circuit。我們為什麼對這個東西特別感興趣呢？因為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元件。這種元件，等於是不管你系統怎麼變，不管你應用怎麼變，你都需要這個東西當做你的基礎。

現在世界上的高科技變化這麼多，其中IC的應用，可以說是從mainframe computer（大型電腦主機）這種系統，發展到個人電腦PC，又發展成移動性的裝置，就像我們的手機。後來又變成什麼？可攜帶式的，穿戴式的裝置；又有所謂IoT物聯網，就是每一個東西都用所謂的internet連在一起。但是你要實現這些電子業的應用，都必須要有基礎的component（元件），也就是剛剛講過的積體電路integrated circuit。IC對這些應用有核心的重要性，所以我們要了解電子業，從IC著手，倒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。

 

2. 暢談記憶體：什麼是DRAM和Flash Memory？

彭：是，所以integrated circuit代表IC，就是積體電路。但我們也常常聽到DRAM、Flash，這又是什麼樣的東西？

盧：對，積體電路有很多用處。比如說，我們講任何一個智慧型的東西，它其實具有兩個最重要的能力。一個能力是它會推理，會推理的這個東西是什麼呢？通常我們叫做Microprocessor，就是微處理器。另外一個，就像人的頭腦必須能夠記憶，如果你什麼事情一來又記不得了，是不行的。我們念書也是一樣，又要能理解，又要會背，如果完全不會背也不行，完全不能理解也是一個呆瓜，所以這兩件事都要。

微處理器就是會推理的東西，但是記憶也非常重要，記憶就靠memory、記憶體。其中有一種重要的記憶體，就叫做DRAM；另外一種記憶體，它就叫做Flash memory。為什麼叫DRAM，看股市的人大概都知道，DRAM是簡寫，代表Dynamic 、Random、 Access、 Memory這四個英文字。Dynamic就是它是動態的，Random就是它可以隨意存取，Access就是可以接近的。意思就是，你要接近某一個記憶的元素，不管它在記憶體的任何一個點，都可以任意地去接觸它。

任意跟不任意有何不同？什麼叫不任意呢？像我們的錄音帶就是不任意的，你要聽第三條歌，必須從第一條依序走過去，你不能跳的。當然我們有的時候覺得我們在跳，但那只是快速地旋轉到那個地方去。但是DRAM不是，它是可以Random，任意在各個地方存取的。

那為什麼叫Dynamic？為什麼說它是動態的？因為它記憶的能力，其實是在幾千分之一秒之間，它就消失了，就沒有記憶力了。那你說這還得了，幾千分之一秒，一剎那之間就沒有記憶力，那怎麼得了？但是我們有一個辦法，在你這個一剎那的千分之一，大概一個奈秒之中，我就給你提醒，所以你就永遠不會忘記。因為你正要忘記，我就提醒你，這樣子一直忘記一直提醒、一直忘記一直提醒，使得你好像永遠不會忘記，這個就叫做Dynamic。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觀念，那為什麼要用這個觀念？因為你要叫這個東西不漏電，其實是很難的，而它一漏電，記憶就會漏掉。但是會漏掉沒關係，只要你一直補充，它就會得到，它就會永遠記得。利用這個原理，我們做出這種最常用的記憶體，就是DRAM。

彭：那Flash呢？

盧：Flash是另外一種記憶體，它記了就不會忘，這方面它比較厲害。剛剛那個DRAM是記了就忘，忘了就要提醒。忘了就要提醒，好像功能比較差，為什麼我們還要它呢？因為它速度快，它的運算速度非常非常快。而Flash這種東西，它記了就不會忘，把電關掉它都不會忘，不會忘記；但是相對於DRAM，Flash的速度非常慢，所以各有所長。

可是為什麼叫Flash？這個名字叫得很奇怪，好像一個閃電一樣，翻譯為快閃式記憶體，為什麼呢？因為它記了就不會忘，你寫進去以後，你要把它擦掉，才能再寫進新的東西，那你要擦一個寫一個、擦一個寫一個，很慢啊。怎樣才會快呢？打個比方，如果你寫了一個黑板，整個黑板寫完了以後，如果按一個開關，整個黑板上面寫的字全部一下消失掉，像閃電一樣消失，你就趕快可以寫第二個，對不對？它有讓寫進去的資料一下子就消失的功能，所以叫做快閃式記憶體。

彭：所以剛才盧總跟我們舉例IC有幾個方面的應用，第一個是微處理器，像我們電腦的CPU，這是它的應用之一。第二個是在記憶體方面的應用，包括DRAM和Flash Memory。

 

3. 電子業代工與台灣

但是我們在台灣常常聽到代工這個名詞，它源自於所謂的foundry這個字眼。台灣的電子業代工，算是在世界占據第一位，盧總是不是跟我們說明一下，foundry或者代工是怎麼樣一個概念？

盧：好的。IC剛出來的時候，都是由專家設計了它的功能，然後送到自己所擁有的工廠裡面予以製造，加以測試封裝，然後出貨，就完成了所謂的IC。可是這樣一來，這個公司需要有設計的專家、製造的專家、測試的專家…各種專家。通常我們都知道，一個生產鏈裡面，鏈子的強弱決定在那個最弱的人，所以當你這個公司需要三個關鍵的人，三個人裡面最差的一個人，就變成你公司外在表現的水準。

所以我們想到一個辦法，把三個東西分開來，做設計的專心做設計，他做好的設計交給一個製造生產最好的公司來製造；製造完的東西，交給一個測試技術最好的公司來測試，就是集三個都是精華。那麼專門為大家製造，而不牽涉到產品本身的設計，以及後段的測試封裝的，現在我們就叫做晶圓代工。所謂的代工有很多種，除了晶圓代工，還有測試代工、封裝代工。只要是自己不擁有產品跟品牌的，就叫做代工。所以說「代」，好像我代你做嘛。但是這個代工是很有學問的，製造是非常專精的，聽起來好像沒什麼學問，其實是非常有學問，所以也有人叫做晶圓專工，就是我專門做這個東西，聽起來好像比較好一點。

 

4. 烤晶圓就像烤餅乾？談四吋、八吋、十二吋廠

彭：是。其實晶圓代工需要有先進的設備，也要有一流的人才跟一流的技術。大家常常津津樂道，台積電的晶圓代工是世界最大的一個代工。另外我們談到IC，也常常談到什麼四吋、六吋、八吋晶圓廠，您以前做的是台灣第一個八吋的DRAM的生產，那現在又進到十二吋，未來可能還進到所謂的十八吋。這個吋到底又代表什麼意思？

盧：我們做的這個晶圓，最小的時候，以前從一吋開始做起。做一吋就像一個小餅乾一樣；後來就做大一點，做兩吋；後來做三吋、做四吋、做六吋、做八吋、做十二吋。那麼為什麼要做大一點呢？這個跟我們做餅乾的原理一樣。你做一個餅乾，不管大小，擺到烤箱裡面去烤，它所花的工序是一樣的。你做六吋跟做十二吋，你看工序是不是大致相同？既然大致相同，它的成本就類似。做得越大，不是你得到的成果越多嗎？所以你就做得大大的，在那邊烤一次，烤箱五分鐘拿出來，你就有一個十二吋的餅了。若你做一個小小的餅，進去也是烤了五分鐘出來，才一個小小的餅，大致道理就是這樣子的。所以呢，如果我能夠做得越大，我的成本就越低，越低我就越有競爭力。

那你說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做十八吋算了？乾脆做二十吋不是更好？問題是，如果做十八吋，你不能夠把它做得非常uniform（均一），讓這上面的薄膜什麼東西都非常的均一，你的良率是很低的，就等於你做兩吋一樣。如果你做十八吋，中間只有兩吋的東西是好的，其他都是壞的，你不是等於做兩吋嗎？而且又浪費材料，反而是更不好。所以這個必須慢慢演進，等你技術到了某個地步，水到渠成，你才能做大。做得大，成本很低，效果很好，所以當然越先進的技術就做得越大了。

彭：是。因為我們知道圓的面積跟它的半徑或者直徑的平方成正比，你如果是八吋，面積不是四吋的兩倍，而是它的四倍，所以做一次它能夠產出的元件會更多。

盧：對。

彭：台灣目前好像是以十二吋為主流，現在的情況到底怎麼樣？

盧：是的，其實全世界現在最高級的製造技術都是十二吋，十八吋還在研發的階段。所謂研發是這樣的，因為要做一個IC製造，它需要非常多的工序，每一步，還有這些機器，都同時到位才能辦到，缺一個就不行，缺一個就有否決權。所以要等大家都到齊了，才可以做，而十八吋目前條件還沒有到齊。而且現在你去做十八吋，它的成本比十二吋還貴，那就不值得。剛剛我講過的，你如果良率不夠好，你的自動化不夠方便的話，或是太重了，那個東西抬不起來等等，這些因素你都要考量。因此現在最先進就是十二吋。台灣十二吋廠的密度也可能是全世界最高的，技術與良率也是第一流的，因此成本與功能都是很有競爭力的。所以我們為什麼舉足輕重，道理在此。

 

5. 電子業的國際競爭

彭：剛剛講到舉足輕重，就必須要談到國際的競爭。現在談到IC或者是電子業的競爭，主要不是談到美國就是日本、韓國，大陸也在急起直追。到底我們面臨的國際競爭是怎麼樣的一個情況？

盧：是的。如果講IC的產值與技術的進步程度，我們現在大概已經是世界數一數二。我們跟美國比起來，美國的製造其實不如我們，雖然他們的設計可能比我們好一些，封裝測試卻是更不如我們，所以到底誰第一、誰第二也很難講。相對而言，所謂韓國、日本情況也類似。那麼到底誰厲害呢？我覺得台灣、美國、日本、韓國都是第一流的，都在伯仲之間。至於後起之秀就是中國了，中國一直非常了解IC對國家產業、對國家安全的重要性，在這方面非常敏感，所以它要急起直追。

那急起直追呢，所用的模式大家有所不同。像美國跟台灣基本上是一個商業的模式。韓國跟中國就有一點像，它們是有點國家資本主義，以國家的力量來加持所選擇的公司。當然這個就非常有威力了。但這樣子做，如果做得不恰當的話，其實它的虧損、損失是很大的。不過，如果做得恰當的話，它可以快速的崛起。所以現在大家面臨中國大陸的競爭，是因為它非常重視這個部分，對這方面的投入是非常的重大，而且用整個國家的力量來推動，不計較盈虧，只求拼出頭，因此是相當可觀的一個競爭者。

彭：當然談到美國，我們常常會舉Intel做一個代表，韓國有Samsung，它是一個非常大的公司，基本上Samsung就等於代表韓國。台灣好像大部分的產業，都是兄弟爬山各自努力，政府能夠擔任的角色其實不是那麼大，我們的資金跟人力，也沒有像韓國Samsung這麼大的一個集合體。當然美國也有它的一個傳統，日本現在則好像開始式微。所以如果說以台灣來跟Intel、Samsung比較，大家好像都有一種…韓國大軍壓境的感覺。您怎麼看？

盧：這個確實是。剛剛我講過，如果用國家資本主義來支撐一個公司的話，會形成一個財團。所謂財團的意思，就是說它可以互相支援。三星它有造船、有建築、有旅館，什麼都有，於是它可以互相的支援。比方它的資金，如果認為這邊重要的話，它讓別人的資金都集中在這邊，所以對我們的壓力確實是很大。這個是它的優勢，但是它就像恐龍，恐龍力氣很大，可是方向走錯了，掉到河裡面就全部死光光。我們台灣是非常靈活，就像一大堆小狐貍或是小兔子，到處鑽，你要把我們滅種，還不太容易。

彭：所以台灣有台灣的優勢。

盧：是。

彭：我們今天非常高興能夠邀請到旺宏電子的盧總經理，來我們節目跟大家討論台灣電子業的過去、現在以及未來可能的情況。感謝盧總幫我們對一些常聽到的名詞：IC、代工、DRAM等等，做了很簡單，但又很清楚的解釋，也對台灣所面臨的國際競爭，做了非常深入的分析。下個禮拜，我們還是要請盧總經理針對台灣電子業，特別是我們未來的前景，以及電子業對台灣未來整體產業的影響，進一步跟我們探討。